杜甫五律《故武卫将军挽歌三首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唐中央军队有南衙府兵和北衙禁军。南衙府兵由“卫”统领。唐高宗后，由十二卫领导府兵。分别为左右卫、左右骁卫、左右武卫、左右威卫、左右领军卫和左右金吾卫。十二卫遥领天下数百个军府，分领诸军府轮流宿卫的府兵。每“卫”设大将军、上将军和将军。这些将军没有战时指挥权（战时指挥权归皇帝选派的元帅）。本诗的“武卫将军”或是左右武卫将军中的一个。不知是左武卫还是右武卫，也不知是上将军、大将军还是将军。据本诗，此将军是山西绛水附近人，曾统兵塞外威震沙漠。由此推测，此将军或是王忠嗣。【《旧唐书-王忠嗣传》：“王忠嗣，太原祁人也……天宝元年兼灵州都督。是岁北伐，与奚怒皆战于桑乾河。三败之，大虏其众，耀武漠北，高会而旋……因加左武卫大将军……七载量移汉东郡（随州）太守。明年暴卒，年四十五。”参阅元载撰王缙书的《王忠嗣神道碑铭》。】此将军如是王忠嗣，此诗应作于天宝八载（749）或稍后

故武卫将军挽歌三首（杜甫）

严警当寒夜，前军落大星。壮夫思敢决，哀诏惜精灵。

王者今无战，书生已勒铭。封侯意疏阔，编简为谁青？

严警：严密警戒（左右武卫职责是警卫宫禁）。《龙门应制》(唐-宋之问)：“千乘万骑銮舆出，水静山空严警跸。”

前军：先头部队。《从军行》（唐-王昌龄）：“前军夜战洮河北，已报生擒吐谷浑。”

落大星：典“星落”。《三国志-诸葛亮传》：“亮疾病，卒于军，时年五十四。”裴松之注引《晋阳秋》：“有星赤而芒角，自东北西南流，投于亮营，三投再还，往大还小。俄而亮卒。”诸葛亮去世前，有带芒角赤星落于所住营地。后遂用为咏名臣卒之典。《辞武侯庙》（宋-孙应时）：“大星忍向中宵落，老柏空余千载青。”

精灵：英灵，灵魂。《吴都赋》（晋-左思）：“舜禹精灵，留其山河。”《咏史》（唐-李华）：“身死名不灭，寒风吹墓田；精灵如有在，幽愤满松烟。”

王者无战：王者出兵讨伐未遇抵抗（形容正义之师所向无敌）。《为曹洪与魏文帝书》（魏-陈琳）：“虽云王者之师有征无战。不义而强，古人常有。”【参阅：《唐会要》卷72：“天宝末，天子以中原太平，修文教，废武备，销锋镝，以弱天下豪杰。于是，挟军器者有辟，蓄图谶者有诛，习弓矢者有罪。不肖子弟为武官者，父兄摈之不齿。惟边州置重兵。中原乃包其戈甲，示不复用，人至老不闻战声。六军诸卫之士，皆市人白徒。富者贩缯彩，食粱肉。壮者角抵拔河，翘木扛铁，日以寝斗。有事乃股栗，不能授甲。其后盗乘而反，非不幸也。”】

勒铭：（镌刻）铭文；喻建立功勋。《张伯雅祠堂碑》（唐-蔡邕）：“假石勒铭。”《晋书-郭璞传》：“会稽当出钟，以告成功，上有勒铭。”

疏阔：粗略；豁达。《鵩赋》（汉-贾谊）：“天下初定，制度疏阔。”《卜疑》（魏-嵇康）：“有宏达先生者，恢廓其度，寂寥疏阔。”

编简：书籍，史册。《上兵部李侍郎书》（唐-韩愈）：“凡自唐虞已来，编简所存，大之为河海，高之为山岳。”

青：杀青。《后汉书-吴祐传》：“恢欲杀青简以写经书。”李贤注：“杀青者，以火炙简令汗，取其青易书，复不蠧，谓之杀青，亦谓汗简。”

大意：正当寒夜值警之时，先头部队陨落将星。思念将军壮士果敢，皇上也下诏哀悼英灵。如今天下虽然无战，书生出身的将军却早早勒铭。对封侯之事本就豁达，咋会计较青史是否留名？

舞剑过人绝，鸣弓射兽能。铦锋行惬顺，猛噬失蹻腾。

赤羽千夫膳，黄河十月冰。横行沙漠外，神速至今称。

鸣弓：《关山月》（陈-徐陵）：“将军拥节起，战士夜鸣弓。”

射兽：李广射虎。《史记-李将军列传》：“广所居郡，闻有虎，尝自射之。及居右北平，射虎，虎腾伤广，广亦竟射杀之。”

铦（xiān）锋：钢锐之锋。《西京赋》（汉-张衡）：“胸突铦锋。”李善注：“《汉书音义》曰：铦，利也。”《墙上难为趋》（北周-王褒）：“风胡有年岁，铦利比吴钩。”

猛噬（shì）：《西征赋》（潘岳）：“竟横噬于虎口。”

蹻：《七启》（魏-曹植）：“蹻捷若飞。”李善注：“《广雅》曰：趫，趋行也。今为蹻。”蹻（qiāo）腾：壮跃之貌。《送侯参谋赴河中幕》（唐-韩愈）：“行行事结束，人马何蹻腾。”

赤羽：红色羽毛；借指赤色旗帜。《闻李太尉大举秦兵……》（李白）：“黄河饮马竭，赤羽连天明。”《宣政殿退朝晚出左掖》（杜甫）：“天门日射黄金榜，春殿晴曛赤羽旗。”

千夫：指军士。《尚书-牧誓》：“千夫长，百夫长。”

横行：纵横驰骋。《吴子-治兵》：“宁劳于人，慎无劳马，常令有余，备敌覆战。能明此者，横行天下。”《前汉-樊哙传》：“臣愿得十万众，横行匈奴中。”

大意：舞剑技绝无人可比，鸣弓射兽百发百中。您像锋利的刀锋快意横行，您使凶猛的野兽顿失威风。赤羽旗下与军士共膳，黄河十月行军踏冰。横行在万里沙漠之外，行踪神速至今为人称颂。

哀挽青门去，新阡绛水遥。路人纷雨泣，天意飒风飙。

部曲精仍锐，匈奴气不骄。无由睹雄略，大树日萧萧。

哀挽：悲痛地挽着丧车。《故仆射裴公挽歌》（岑参）：“哀挽辞秦塞，悲笳出帝畿。”

青门：汉长安城东南门。《三辅黄图-都城十二门》：“长安城东，出南头第一门曰霸城门。民见门色青，名曰青城门，或曰青门。门外旧出佳瓜，广陵人召平为秦东陵侯。秦破，为布衣，种瓜青门外。”《咏怀》（魏-阮籍）：“昔闻东陵瓜，近在青门外。”

新阡：新筑墓道。《汉书-原涉传》：“初，武帝时，京兆尹曹氏葬茂陵，民谓其道为京兆仟。涉慕之，乃买地开道，立表署曰南阳仟。人不肯从，谓之原氏仟。”《韦长史挽词》（唐-崔融）：“京兆新阡辟，扶阳甲第空。”

绛水：浍水支流。《水经注》卷6浍水：“浍水又西南与绛水合，俗谓之白水，非也。水出绛山东，寒泉奋涌，扬波北注，悬流奔壑，一十许丈。青崖若点黛，素湍如委练，望之极为奇观矣。其水西北流注于浍。应劭曰：绛水出绛县西南，盖以故绛为言也。”

部曲：古军队编制单位；借指将军部下。《代东武吟》（南朝宋-鲍照）：“将军既下世，部曲亦罕存。”《新唐书-李光弼传》：“甲夜士持炬徐引，部曲重坚，贼不敢逼。”

大树：典“大树将军”。《后汉书-冯岑贾列传》：“异为人谦退不伐，行与诸将相逢，辄引车避道。进止皆有表识，军中号为整齐。每所止舍，诸将并坐论功，异常独屏树下，军中号曰'大树将军’。及破邯郸，乃更部分诸将，各有配隶。军士皆言愿属大树将军。”

大意：哀悼的队伍出青门东去，遥远的绛水新筑的墓道。路上行人泪雨纷纷，天知人意悲风飘飘。您的旧部仍是官军精锐，“匈奴”外族不敢横骄。可惜没能目睹您的雄才伟略，只见“大树”日日冷清萧条。

诗意串述：第一首写将军初丧。首联写将军陨落时间（寒夜）地点（先头部队）。次联写人们的思念和皇上的哀悼。后二联总体勾画将军形象。当今天下“王者无战”，书生出身，希冀在战场建功立业的将军却早早“出师未捷身先死”。将军本不是那种为名利而战者，能淡然面对立功封侯与青史留名。第二首承“思敢决”，写将军生前。前二联写将军弓箭过人，锐不可当。后二联写与士兵共苦曾经马踏冰河横行沙漠进兵神速。第三首承“惜精灵”写将军余威。前二联告诉我们，送将军魂归故里绛水时，路人雨泣，天意悲伤。三联说将军部曲尚在余威尚存。末联也是全诗收结：俺未能亲睹将军雄才大略，真是让人悲伤。读完诗，眼前看到的是一个书生将军，一个弯弓舞剑锐不可当的将军，一个治军有方进兵神速横行沙漠所向披靡的将军，一个死后百姓悲伤皇上哀悼敌人畏惧的将军，一个超脱名利的“大树”将军，一个故里在山西绛水的将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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